要點：
- SBS中文的一項調查發現，有些人在社交平台上以「移民代理」自居，並收取高昂服務費，幫助顧客赴澳打工；
- 一些「代理」稱，可幫條件「不完美」的申請者「優化」申請資料，「預估成功率99%」。
- 移民專家擔心，澳洲政府在打擊虛假簽證申請的過程中，可能會誤傷真實的申請者。
2022 年，28歲的Leo（化名）在湖南開的火鍋店倒閉，欠下了約 20,000 元（10 萬元人民幣）負債。
隨後社交平台上的一段宣傳澳洲「半工半讀」計劃的短片，讓他萌生了赴澳打工的念頭。
「當時我看到有幾個分享，說（澳洲）一周（收入）能到1,500至1,800（元）之間。」
他向 SBS 中文表示：「我自己算了一下帳，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在這邊幹工地（地盤）幹個半年左右，差不多就能把我（中國）國內的賬還完了。」
Leo隨後聯繫了這些短片的發佈者，他說，付了約 2,000 元的服務費後，他順利拿到學生簽證（Subclass 500），並於 2022年11 月到達雪梨。
Leo 說他註冊的是收費相對較低的職業技能教育（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VET)）課程，並且並無要求語言成績。他平均每天工作10小時，很少去上課。
自 2023 年7月1日起，澳洲重新對學生簽證持有者引入工時限制，在學習期間和學期內，每兩周工作時數最多 48 小時。
Leo說，在抵達澳洲後的一年，做過接近10份工作，包括建築工人、外賣員、地板廠工人等。 Source: Supplied / Leo*
他說：「就是再苦再難也得咬牙堅持。因為如果放棄的話，那下個月的貸款還不上……肯定就不行了。」
近年來，類似宣傳赴澳打工的視頻在中文社交媒體上屢見不鮮。在微信、抖音等平台上，SBS中文看到了至少幾十個自稱提供澳洲簽證服務，並可協助申請者赴澳打工的帳號。
除了以圖文或短片形式發佈高薪招聘廣告外，一些帳號還通過每日直播與潛在客戶互動，主播在直播間以「1對1連咪諮詢」的形式評估來電者自身條件，同時為他們提供「私人訂製方案」。
在澳洲，只有已註冊的移民代理及法律從業員可以為民眾提供收費的移民諮詢服務，但在中國則在 2018 年取消了私出入境（即非公務訪問，包括以個人目的的旅遊、探親、訪友、留學等）中介機構的資格認定（境外業務除外）。
SBS中文耗時數月，觀看了數個頻道的直播，以了解該行業的運作模式。
一位主播 A 在直播中告訴聽眾：「假如自己的硬性條件無法提升的話，就要尋求專業機構來幫你操作。」
他補充道：「沒有專業機構的話，自己申請簽證拒簽率的風險90%以上，」
另一位主播 B 在直播中被問到能否「百份之百」保證下簽時，他回答道，「下簽率是沒有問題的」。
SBS中文了解到，這些直播的聽眾大多是來自中國三、四線城市的藍領工人，如電焊工、瓦工和叉車司機等。
根據社交平台上的廣告，這些工作在澳洲均是「日入過千」的高薪職業。
截至2024年1月1日，北京的最低時薪為約5.4元（26.4元人民幣），是中國最高；而澳洲的同期最低時薪為23.23元。
一些沒那麼發達的地區，如廣西省南寧的最低時薪標準為約 4.2 元（約 20.1元人民幣）。
一些高薪招聘廣告中列出了澳洲瓷磚師傅、廚師和髮型師的日薪，是中國一些落後地區的收入水平的近十倍。
他們收取的服務費從幾千澳元到幾萬澳元不等，可幫申請者提供假糧單記錄、為從未出過國的人偽造曾前往發達國家的旅行記錄，以及為藍領工人提供虛假的白領工作證明等。
一項被稱為「大包落地」的服務則收費五、六萬元，包括簽證申請、機票、找工作以及抵達後的住宿等服務。客戶在順利到達澳洲後才需支付全部費用。
這些代理承諾可幫申請的常見簽證類型，包括學生簽證、訪客簽證以及僱主擔保簽證。其中，僱主擔保簽證費用在4.2萬元至6.2萬元之間。而移民局對該簽證收取的申請費僅為1,495澳元。
一個主播 C 在去年10月的直播中向聽眾表示：「申請讀書，你得像個學生；申請旅遊，你得像個遊客。」
移民部前副秘書長里茲維（Abul Rizvi）說．這些「顛覆澳洲移民系統」的做法「不只是在中國」存在。
這個問題不僅在中國存在，很多國家都存在這個問題。前移民部副秘書長里兹維（Abul Rizvi）
「監管海外代理極為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
他解釋，澳洲的執法部門，例如澳洲邊防局（ABF），無權監管這些有中國開展業務的主播。
里茲維說，虛假的申請資料也會對整體簽證的獲批率造成負面影響，導致真實的簽證申請「看起來也很可疑」。
「管理澳洲的學校也非常困難，這些學校知道如何欺騙監管機構，讓其誤以為自己是真正合規的學院，而實際上並非如此。」
里茲維說，陷入移民詐欺的人有可能被驅逐出境或從事低薪工作而遭受剝削。
他指出，在這種情況下入境澳洲的人有可能因沒錢回國而陷入「移民困境」，或者被鼓勵申請庇護以保留在澳工作的權利。
「最終，這種情況會導致澳洲境內形成一個越來越大的群體，他們無法回國，因為他們負擔不起回國費用；他們會遭到剝削因為必須工作維生，但他們無法獲得永久居留權和公民身份。」
「他們被困在『無人之地』。」
中文社群媒體上的澳洲「半工半讀」計劃宣傳廣告。
「大多數來自中國的學生都是真實的」
墨爾本移民律師董乃瑞（Sean Dong）表示，這些主播扮演了移民代理的角色，透過「欺騙」澳洲移民系統來「幫助客戶實現來澳打工的目的」。
整個簽證服務是經過專業設計的，用來欺騙澳洲移民系統並從中牟利。移民律師董乃瑞
董乃瑞說：「他們的目標客戶是那些迫切需要高薪工作的人……顯然這些人不符合正常的簽證申請資格，」
雪梨的註冊移民代理 Andrew Li 向SBS中文表示，透過這些方法來澳洲的中國學生只佔「很小」的比例。
他說：「大多數中國來的學生讀的都是大學……都是正規讀書、認真讀書的，」
里茲維說，虛假的申請資料也會對簽證的整體下簽率造成負面影響，導致真實的簽證申請「看起來也很可疑」。
我們需要記住，大多數來自中國的學生都是真實的。澳洲移民部前副秘書長里茲維
澳洲內政部（Department of Home Affairs) 的一名發言人向 SBS 中文表示，如果簽證申請中包含虛假文件或虛假或誤導性訊息，該部門有權拒簽。
這位發言人說：「在2023-24年度，共有5,978份簽證被取消，原因是申請人被發現提供了虛假信息、假文件或簽證申請中包含不正確的信息。」
「其中，129 份簽證是在境內被取消的，其餘則是在境外被取消的。」
發言人補充，簽證被取消的後果包括拘留和驅逐，以及三年不可再次申請新的臨時簽證。
目前，在境外提供移民協助的人不要求必須在移民代理人登記局（OMARA）註冊。」但該部門「鼓勵希望獲得專業協助的海外人士使用海外或澳洲的註冊移民代理（RMA）服務」。
「移民代理人登記局敦促需要移民協助的客戶在支付移民代理服務費用之前，先查看網上公佈的移民代理登記冊，避免使用非法移民協助提供者的服務。」
澳洲內政部估計，約有七萬人非法滯留。但專家認為，實際數字可能更高。
為打擊濫用移民系統的行為，澳洲政府關閉了多所被稱為「簽證工廠」的「幽靈學院」，這些學院允許簽證持有者以學生身份為幌子在澳洲工作。
此外，自2024年7月1日起，聯邦政府推出新政策旨在打擊「跳簽（Visa hopping）」行為，禁止臨時簽證持有者在境內申請學生簽證。
「幽靈學院」和「半工半讀」項目
雪梨的註冊移民代理Andrew Li告訴SBS中文，在這些海外主播的推廣下，一種被稱為「半工半讀」的計劃在疫情期間很受歡迎，尤其是在2021年澳洲重新開放邊境之後。
他說：「澳洲那個時候特別缺人，導致用工費用（工人薪金）也變得特別高……而疫情（中國）國內有很多人可能經濟不太好，澳洲這邊又需要人，它就有一個反差。」
透過這類「半工半讀」計劃來澳的申請者往往會註冊在一間被稱為「幽靈學院」的教育機構進修，這些機構基本上對學生的出勤率沒有要求。
一位主播在直播中回答一位母親的提問說：「配的學校知道你孩子去幹嘛的，說白了，他們也就是賺這個錢的。」
作為一名境內移民代理，Andrew Li表示，他希望政府在處理簽證申請時，只允許澳洲的移民代理遞交簽證材料，以便於管理，但他承認這「不太可能」。
影片剪輯：Tianyuan 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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